生活就是性愛、食物以及暴力
在今年柏林影展上引起極大震撼的競賽片《慾虫》(Caterpillar),是素有「情色電影的黑澤明」之稱的日本左派情色大師若松孝二的第100部電影。向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若松孝二,曾遭日本主流媒體鄙為「國恥」,這次他的新作《慾虫》,極致扭曲又觸目驚心的情色虐戀,依然又讓媒體和觀眾難以招架…。
《慾虫》是根據日本著名小說家江戶川亂步的短篇小說【芋蟲】所改編,電影雖以情色議題出發,其實重新檢視了「人」與「性」的權利。《慾虫》劇情描述從戰場歸來的「軍神」黑川久藏,不幸失去了四肢,只能像隻「蟲」蜷伏地活著。但正值壯年的他唯一有的,卻是無比旺盛的性慾,這也使他和妻子之間的性愛與權利的角力,愈發強烈驚人…。男女主角大西信滿和寺島忍精湛的演出,雙雙贏得了專業電影雜誌「銀幕」SCREEN的極高讚譽。寺島忍並因為演出層次極為豐富,奪下了本屆柏林影展最佳女主角銀熊獎,成為影史上第三位榮登柏林影后的日本女星。
Q:創作這部電影的源起?
A:在前作《實錄連合赤軍:通往淺間山莊的路程》拍攝時,我就有創作這部新片的念頭。我覺得,想了解60、70年代的那批年輕人,得先描述他們父母那一代,也就是太平洋戰爭的時期。描述戰爭並非僅是拍打仗就好。受戰爭影響最深的,其實是女人和小孩,而他們都沒有真正上過戰場。
當權者欺騙國民,誆稱戰爭是為了這個國家,並且操控眾人前仆後繼投入戰場。而他們自己卻安逸地留在後方,並且得以在戰後苟延殘喘。我認為《實錄連合赤軍:通往淺間山莊的路程》裡的那代年輕人之所以會變成那樣,與他們父母經歷過的時代脫離不了關係。因此我在那時就決定,要拍一部有關他們父母的電影,講述太平洋戰爭,以及那個時代的人民生活。
Q:這部片跟江戶川亂步的原著【芋蟲】有何不同之處?
A:除了原著中那個喪失四肢的老兵,以及他與妻子間的關係以外,包括時空和其它東西都不太一樣。
透過這故事我想表達的是:對人類來說,生活就是性愛、食物以及暴力。
此外,我也想表現出人性是如何地被戰爭摧毀。卓別林在《維杜先生》裡告訴我們,殺害三個人得坐牢,但當你殺了一千個,就會變成英雄。這就是戰爭!
Q:那些史料影像是從哪得來的?
A:從一個朋友那兒借來的,而他是從美國國家檔案局那得到。戰爭結束後,有一小部分的日本戰犯在各地遭判刑與懲罰,甚至在「為了國家好」這樣的理由下被處死。但除此之外,還有些由朝鮮半島被帶到日本的韓國人,就因為他們曾是日本的殖民地,也同樣地被視為日本戰犯、並且被處死。
某些南北韓的人民,雖然最初被指控為戰犯,後來都遭無罪釋放。但他們卻被日本政府忽略,就因為他們不是日本人,因而得不到半點戰後補償金。以這觀點來看,戰爭並未結束,問題依舊沒解決。
Q:電影的拍攝地在哪裡?
A:全片在日本中部的長岡與新潟拍攝,那還保有些50年前日本傳統的風景,諸如木製稻草頂的房屋、以隨繞四周的水稻田。在這以稻米生產聞名的國家,這些農村的農夫們,曾在戰時竭盡心力種植稻米,以供餵養前線的士兵,並且將自己完全地奉獻給帝國。
我之所以想在那裏拍攝,並不完全是為了風景或美學的因素,更多的是一種歷史的感懷─也許這與我從小就生長在這類的農村有關。
Q:選擇大西信滿與寺島忍的原因?
A:在拍攝前作《實錄連合赤軍:通往淺間山莊的路程》時,我就決定要在下一部作品中,選用大西信滿當作主角。要扮演一名四肢不全的士兵,必須善用眼神演戲,而大西信滿是名很會運用眼神的演員。至於寺島忍,她非常適合農婦的裝扮。此外,她也是我最喜歡的女星,即便她已是名巨星,依舊願意在鏡頭前素顏演出。一開始我其實不太確定這樣一名出色的演員,是否會願意在個毀譽參半的導演片中演出。但當我提起勇氣提出要求,她接受了。
Q:《慾虫》裡其實有兩個故事,一個在戰時喪失四肢的英雄,以及一個丈夫和妻子間的故事。這兩條故事間有甚麼關聯?
A:日本基本上是個男性的社會。男人很可恥地在妻子身上強加暴力,總將對方視為性慾宣洩的出口以及生產工具。在日本,這樣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關係,過去被視為正常,即便到了今天,國會議員依舊可抱著這樣的心態,發表甚麼「女人是生產的機器」的言論。我想呈現夫妻之間的關係,受戰爭影響後會產生甚麼樣的變化。簡言之,是想透過關於這國家的種種,來表現其中人民的生活。
藉由這樣,我想能夠傳達出戰爭與殺人並無二異的觀點。為正義的戰爭、為國家利益的戰爭、為了民主的戰爭…這些都是不存在的。人殺了另一個人,這就是戰爭!在正義的口號之下,有多少人被殺害了呢?
走過了戰爭的20世紀,有些情況依舊沒變,正義的戰爭依舊不在,這就是我想表達的。
Q:所以你片中呈現的女人(最初被虐待,但後來卻漸佔上風)算是種隱喻?
A:不是甚麼明顯的比喻,而是我腦海中的一種形象。我的電影誕生在腦海,其中所有事物都混雜在一起,有我從小到大觀察的朋友、我的國家、我的父母、以及我自己…
我父親在喝酒後,會對我母親施暴。諸如此類的事情,會轉換成各種次序儲存在腦海中,不過當然,我沒法很有邏輯地一一解釋。要是可以,我就會當個小說家了,而不需要花費這麼多金錢與人力,一切也會簡單些。既然我沒法訴諸文字,只好透過影像、聲音以及音樂來表達。
Q:你被視為是個「游擊型」的電影工作者,一次單拍一個鏡頭、事先不排演、拍攝與剪輯的效率很快…
A:事先排演過,演員的緊張就會得到舒緩。假如你殺人,並不會事先預演很多次,對吧?你會非常專注在這件事上。同理,要是你留心每一次的機會,就不需要排練。
Q:作為一名導演,你的立場似乎不斷在改變。從1970年代鼓吹革命,到《實錄連合赤軍:通往淺間山莊的路程》裡批評,並且在《慾虫》中成了個反戰派。可以解釋這些年來的變化,以及你之後的計畫嗎?
A:事實上,1970年代時,我相信革命可為世界帶來變化。但那之後,有些想法開始在我腦海中生根。日本和亞洲其他國家,透過革命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近代最成功的一次革命神話,停留在切格瓦拉與卡斯楚那個年代。
此外,在為《實錄連合赤軍:通往淺間山莊的路程》搜尋資料與思考之後,我理解革命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開始認為要解決問題,僅能依靠人類的精神力量,而非軍事武力。
我無法認同這些先前鼓吹「世界革命」的激進份子,現在卻僅依靠名氣來維繫他們的位置。他們所作的只有胡扯一堆理論,並且不與時俱進。至於我未來想拍的電影,大概會是部關於男人與女人的故事,描述人性灰暗面,以及他們之間骯髒齷齪的關係。另外,我對山口二矢(Otoya Yamaguchi)的故事也很感興趣。他在17歲的時候刺殺了日本社會黨的主席,之後馬上自殺。他企盼能讓世界變得更好,並且因此獻出了他的生命。當這些都完成之後,我想我還是會以描述人性為重。
Q:你是為了甚麼?以及為了誰而拍電影?
A:我拍這些是因為我想拍,是為我自己、為那些看我電影、以及憎惡戰爭的人,並且同時維繫生活。一開始的源頭通常是我生氣了,很多事物都讓我感到憤怒,因此我透一個叫做電影的媒介,來表達我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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