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虫》聞天祥影評.jpg 

作者:聞天祥/名影評人

若松孝二的電影看得不多。但有部《無水之池》(1982)卻令我印象深刻。影片描述一個潛入公寓性侵單身女子的累犯(內田裕也),其行徑怪異之處,是他完事之後,總會替這些女性洗滌衣物、準備早餐、甚至拍照。

這名男子以哥羅芳迷昏對方再予強姦、以及拍照等儀式,儼然帶有「戀屍癖」的嫌疑,也點出男子與活人無法互動的缺憾,亦可視作導演對過度保守拘謹的社會之刻意諷刺。而若松孝二不擔憂女性觀眾可能指其剝削的批評,透過強姦犯在犯罪之後的另類體貼作為,帶出這些女性的孤獨與空虛,受害者那股夾雜了羞恥、憤怒卻又感動、遺憾的複雜感受,體現了電影透過情慾性愛的表達而顛覆社會的目的。

據此來看他2010年在柏林影展正式競賽的《慾虫》,不難察覺異曲同工。表面乖張的情節,骨子裡是對國家社會的極力批判。只不過這次時空不是現代都會,而回到二戰末期的日本鄉間。

這回男子(大西信滿)被戰爭摧毀了五官與四肢,既無行動能力也無法言語的遭遇,令人想起寫過《羅馬假期》等片的美國編劇道爾頓楚姆波(Dalton Trumbo)此生唯一執導的電影《強尼上戰場》(Johnny Got His Gun,1971年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與影評人費比西獎雙料得主)。但若松孝二的重點不是擺在男主角沈湎於狂想與回憶的餘生,而是安排了一個勢均力敵的妻子(寺島忍也憑本片榮登柏林影后寶座)以及外圍那群不知是盲目信仰還是心照不宣的村民們。因為當男子身體僅存的面積被覆以軍裝、別上勳章、扛到手拉車上被妻子帶到外頭「遊街」時,眾人無不回以致敬的眼光與語氣。但就像整齊軍裝下裹著的恐怖肉體,誓死效忠天皇的軍國主義的體無完膚,也被暗地嘲諷、凌遲。

但更露骨也是若松孝二所擅長的,是男子僅存的食慾與性慾,如何在妻子從照料到對抗的互動中,被殘酷地剝示在觀眾眼前。從主、被動關係的變遷,國家機器所賦予的戰爭神話,急速脫落;男尊女卑的傳統意識,也開始崩解。當妻子開始反擊(制)丈夫時,是自覺也是自私,而並非純然無辜、也沒有一面倒地博取同情;畢竟在偌大的謊言裡,片中的每個人都曾是共業的部分,加害者與受害者的界線,也變得模糊了起來。戰爭的可議,是讓人人都顯得可悲又可笑。

若松孝二既不想委婉,也不打算求合,而是以一種直斥的態度迴向給不光榮的祖國歷史。這種直接了當的語調以及全片粗礪的手法,讓《慾虫》在柏林影展首映後毀譽交加,意見紛歧到不行,國際媒體有給予最高評價的,也有完全不以為然的反對者。當終戰已經65載,德、日不少電影都在強調當時的身不由己或列出也有反對當權者的種種證據時,《慾虫》這樣毫不粉飾的電影,很難教人無動於衷。

 

原文出處:『KingNet影音台│影評專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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