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聞天祥
去年坎城影展首映【光榮時刻】（Hors-la-loi/Outside the Law,2010），現場如臨大敵，不但加強進場觀眾的檢查，甚至連警力都加入維安，只因有心人士指其「反法」。
法國是個在文化包容力上傲視全球的國家，但阿爾及利亞的獨立抗爭，卻是他們現代史上難以消除與痊癒的疤。即使不熟這段歷史的觀眾，也能在泰希內（André Téchiné）的【野戀】（Les roseaux sauvages,1994）或麥可漢內特（Michael Haneke）的【隱藏攝影機】（Caché,2005）看到它對法、阿兩國造成的震盪，甚至陰魂不散的影響。當年，直接以抗暴觀點勾勒此事的【阿爾吉爾戰役】（La battaglia di Algeri,1966）拿下威尼斯影展金獅獎時，還曾引發法國集體退席抗議！也難怪雷契鮑查瑞（Rachid Bouchareb）重啟這段歷史，會讓全「城」戒備！
法國從1830年起就開始入侵阿爾及利亞，直到1905年才完成整個阿爾及利亞的佔領。【光榮時刻】以三兄弟的故事講阿爾及利亞歷經法國殖民到獨立的經過，影片從他們童年（1925）目睹老家硬被殖民政府以一張文件就給奪走，媽媽痛哭詛咒，孩子們發誓一定會再回來，揭開了全片的序幕。
以法文、阿拉伯文共同呈現的片名，點出了這部電影的宗旨與特性。然後時空跳至1945年二次世界戰結束，當世人都在慶祝和平到來的時候，爭取平權與自由的阿爾及利亞人卻在街頭遊行遭遇法國政府軍大開殺戒，三兄弟的父親和妹妹都在屠殺中莫名喪生。三兄弟的大哥後來加入法國軍隊到越南打仗、二哥則因參與獨立運動被捕入獄、陪在母親身邊的三弟卻因為靠黑市營利而不被老母認同。表面上彼此選擇的路線不同，甚至看似對立，但最終都無法逃開種族與國家運動的牽絆。
雷契鮑查瑞以親情來包裝政治歷史等大命題，尤其三兄弟後來互相死命的表現，讓本片得以更煽情華麗，加速觀眾的認同。然而過程之中，你還是可以看到政治的複雜。光是阿爾及利亞陣營就分成「民族解放陣線」（FLN）與「國家運動黨」等激進、溫和派，以民族之名而動用私刑，或是強徵「革命稅」，殺戮自己的同胞也成了服膺最高指導原則的必要之惡，甚至犧牲手足的婚禮也在所不惜。而面對法國鎮壓，「民族解放陣線」以牙還牙，法國再反過頭來以暴制暴的手法，顯然激起了更大的對立，而非嚇阻。當「民族解放陣線」計畫在巴黎組織「和平示威」遊行，骨子裡卻又期待法國政府可能的強力鎮壓會引發國際視聽的負面反應，而帶給阿爾及利亞獨立運動的正面效應時，為達目的的政治盤算，早已無須遮掩。儘管如此，片中的三兄弟都未質疑民族獨立這條道路，表面上他們好像分屬理想主義與投機主義的兩端，但關鍵時刻為對方死命的血濃於水，肯定了家人的價值，如果再將他放大為國家與種族，其意識型態也就不辯自明了。
阿爾及利亞歷經十年的對抗，終於在1962年脫離法國獨立，民族解放陣線一直掌握政權。然而到了1990年代，第一次多黨選舉，「伊斯蘭救世陣線」（FIS）意外勝出卻被否決結果，這次事件導致阿爾及利亞伊斯蘭軍事組織（Armed Islamic Group of Algeria）的成立和國內長達十年的內戰。而這也成了另一部入選上屆坎城正式競賽的電影【人神之間】（Des hommes et des dieux /Of Gods and Men,2010）的背景：改編自1996年法籍傳教士遭綁架的「提比鄰事件」，描述一群法籍傳教士在阿爾及利亞遭恐怖分子綁架的真實故事。但影片側重的不是外在情勢的變化，而是修士們內在心理的轉折，從危機升起，他們該留下或離開的意見紛歧，到欣然接受試煉的決定，在強烈的「宗教性」之外，其實也對阿國政府似乎刻意激怒恐怖份子的作為略帶批判。
值得玩味的是：法國的坎城影展拔擢了【人神之間】，頒予評審團大獎殊榮，【光榮時刻】槓龜；美國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卻提名了代表阿爾及利亞的【光榮時刻】，【人神之間】則連入圍都沒有。是電影品味的不同？還是多少夾雜了政治立場與意識型態在其中？這就見仁見智了。然而兩相對照，看似角度對立的兩部電影，其實無論是對人性躊躇的刻畫，以及政治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著墨，其實反而相似。一靜一熱之間，也幫我們辯證了國族、信仰之外，最根本的人的價值。
◎ 影迷藏寶圖
雷契鮑查瑞的前作【光榮歲月】（Indigènes/Days of Glory,2006）描述法國的非洲殖民地男人為法國打二次世界大戰的故事，就已代表阿爾及利亞入圍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甚至讓主演的五位男演員一起榮登坎城影帝。其中三位：洛契迪森姆（Roschdy Zem，【烈焰紅唇】）、山米布亞吉拉（Sami Bouajila，【巧克力男孩】、【愛滋味】、【愛神來了怎知道】）、賈梅德布茲（Jamel Debbouze，【艾蜜莉的異想世界】）這次演出【光榮時刻】的三兄弟。
※本文轉載自世界電影雜誌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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